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在一個淒冷的雨夜。
那天晚上是你第一天在這裡值班，沿著樓梯走上了安靜的十二樓，映入眼簾的不是一般護理站開放的陳設，而是一整面明亮的玻璃。正當你像被困在玻璃迷宮裡的老鼠，思索著進入玻璃那一面的入口時，發現裡面有個身影，指指旁邊一道不起眼的門口，然後帶著笑意的眼神暗示你。
整個護理站給人一種新穎現代感，明亮寬敞的環境，各式各樣的生命徵象監視器，規律變化的波形和單調的警示聲，還有許多新架設液晶螢幕。只是就印象中忙亂的病房，氣氛似乎太過平靜祥和了。
你有一種錯覺。在這個被玻璃封閉的護理站中，似乎只有你們兩個人。
她call你上來其實只是為了幫病人開一顆安眠藥。這是一項很簡單但令人煩瑣的事情。你很熟練的開完醫囑與藥單，正要離開的時候，她突然叫住你，請你過來看看這個病人的心電圖監視器。判讀心電圖是一門高深的藝術，知識淵博的大教授可以光憑著一張十二導極的圖形，交織出一篇病人的故事。在外科打滾久了，你嘗試在腦海中翻閱那些塵封已久的心臟學記憶，卻已是斷簡殘篇。不過你可以肯定這個波形的確有異於正常的圖形，正當你坐下來準備翻閱這個病人的病歷時，令人厭煩的呼叫器突然響起。
樓下病房有事情找你，你只得先闔上病歷離開這個安靜的樓層。
小夜十點半，醫院外面正下著雨。
這間醫院座落在北台灣海濱層層疊翠的丘陵上，東北季風狂舞的季節，總是寒冷而多雨。
相較於遠在另一個亦是多風多雨台地上的醫學中心總院區，他們總是嘲笑這裡是個小小的地區醫院。病房小，地下室的餐廳商店也小。從高速公路交流道下來，狹小的公路，沿著山坡擁擠而暗沈的建築，就像頭上多雲的陰天，心情總是染上一絲憂鬱。
你回想起那年還是個四年級的學生，第一次批上潔白的醫師服面對病人，就是在這個醫院的腫瘤科病房。你還記得生命中第一個面對的病人得的是膀胱癌，第一次學習問病史，第一次實地在病人身上做理學檢查，那醫學生涯的許多第一次，都是在這裡開始。
而如今，兩年多後的冬日雨天，再度回到這裡，這半個月你將在整型外科實習。第一天的上午，晨會結束後，住院醫師就帶你參觀了外科病房，在這裡整型外科的病人不多，多半是傷口處理或是補皮的小病。學長笑嘻嘻的對你說你是來到了一個天堂，其實包括病房和開刀房，一個人就夠了。話才說完，急診打電話來請整型外科下去會診一位病人。你隨著學長下去急診室診視病人，拆開了病人手肘上的紗布，鮮血自傷口汩汩流出，一條靜脈破裂出血，住院醫師看完傷口，俐落地脫去手套，「等下推上去開刀房處理！」
你看見那血還是不停地滲出紗布外，而醫院外頭的雨應該也是持續地下著......
雨有停過嗎？你並不清楚。晚上的時候你披了外套冒著寒風冷雨到對面的燒臘店買便當，淋了一身溼意。天氣真是糟到極點，你心裡如此地想著。又是一個值班夜，那是和她第二次的邂逅。
十二樓的護理站依然安靜非常，你順手翻閱了上次那個心電圖異常的病歷，不經意發現桌角散落著幾份生化學的講義。那些熟悉的內容和老師的名字勾起了你深層的記憶，親切感油然而升，她也在醫學院上課嗎？
「好認真喔，在研究上次的病歷嗎？」等到她發完藥回來，笑臉迎人地對你寒暄，順手拿起講義準備研讀。原來她白天開車去醫學院修在職進修班的學分，晚上固定上小夜班。有了這樣一個話題，你們開始在平靜的護理站內聊了起來，你知道彼此的距離因此大大縮短了一光年，已經超越了那每天不斷發生地人來人往素昧平生的事件，已經無法輕易忘懷。她告訴你下禮拜要期中考了，請你提示一些重點幫忙「小學妹」。其實她的年紀比你大，不過你還是喜歡她裝可愛的樣子。
許多個雨天就這樣過去了，你也漸漸習慣這裡的作息。天色未明的時分你坐著第一班直達車來到這裡，準時趕赴加護病房裡的晨會。然後大部分的時間你都窩在那狹窄昏暗的值班室內沈睡，直到呼叫器響起被叫進開刀房上刀，或是護理站提醒你到了訂便當的時間了。
開刀房內你總是那幫忙拉鉤的助手，整型外科每天都在縫縫補補，取皮、補皮、清創......你無役不與。偶而主治醫師放給你一兩個簡單的小傷口讓你練習，你猛然發現初拿持針器的右手，竟然不自主地顫抖。一邊穿針引線，一邊擦拭微微滲出的血漬，兩三公分的傷口，在你的手中彷彿過了億萬年。你打上最後一個結，「縫得還不錯！」主治醫師下了他的結論，你整個人也才放鬆了起來。然後你開始模仿學長們俐落地脫去乳膠手套，緩步踱出開刀房，瞥見走廊上小小的窗外，依然是不住滴落的雨珠。
許多人經常抱怨這裡的溼冷氣候，灰暗、潮溼，令人煩悶的天氣，可是你似乎漸漸不以為意。白天的開刀房裡聽不見雨聲，看不見昏暗的烏雲，只有麻醉機規律的聲響。你不斷地縫補各式各樣的傷口，手指的，眼皮的，鼻樑的，歪斜的或整齊的，且又學會了好幾種不同的縫法。你專注於眼前撕裂的傷口，就像小學三年級那樣認真地上美勞課一樣，渾然不知醫院外面的雨勢。夜晚的你，習慣地踏上通往十二樓的樓梯，就像來到了溫暖光明的世界，你總是不經意地在此多逗留一會。其實這裡並不忙，病人狀況都很安穩，也許你只是想聽聽她銀鈴般的笑語。
你很享受十二樓這種獨特的氛微，特別在這晦暗的雨季，如同過去許多令人回味的美好事物。這個夜裡你告訴她今晚是將你最後一次在這裡值班，她嘟著嘴的表情就像那天裝可愛的樣子，「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本來想說帶你去廟口夜市吃宵夜呢！」你的心底突然波動了一下，就像監視器上那床病人異常的心電圖波型，但是很快地又恢復了平靜。你只能帶著微笑以實習忙碌為由客套地回應，還想說些什麼，可是她同事卻在此時請她過去病房幫忙。
靜謐的護理站只剩下你一人，你還在思考，是結束還是開始，該話道別還是其他。不經意地你轉頭看到白板上標示著她的名字。
「時雨......」好一個如此詩意的名字。
隔天清晨，你乘著電梯下樓，這次離開之後，下一次再來到這裡會是什麼時候呢？也許再也不會回來。走出醫院大門，一陣寒風迎面襲來，流氓阿德，全世界都在下雨
我想要找一個 無風無雨的所在 坐下來 想看麥 茫霧的未來
好像一場夢 無聲無息的存在 不要將夢打醒 祈求上天
縱然是將會 失去生命 也抹來害怕
我慌亂的心內 總是不安的憂愁 擔心妳 是影子 隨時會消失
但願變成鳥 展翅飛到妳身邊 永遠相依相偎 生死相隨
縱然是流浪 天邊海角 也感覺幸福
雖然 全世界攏在下雨 冰冷無情 無位倘躲
因為有妳 所以願意 心甘情願往前飛 我愛妳
全世界攏在下雨 失去方向 無路倘退
因為有妳 給我勇氣 不顧一切往前飛 我愛妳
我孤獨的等待 黑夜漸漸地過去 風歇了 雨停了 彩虹在天際
好想抱著妳 停歇在妳的心底 無情的時間啊 求你停止
縱然是短暫 虛幻的夢 也感覺滿足
就算 全世界攏在下雨 前方的路 走來痛苦
因為有妳 將心打開 無怨無悔往前飛
我愛妳 雨 下個不停 雨 淋傷我心 我愛妳 愛妳
2004/12/20 ~ 2006/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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